第7章 第七章
雏菊第七章
静谧的夜里，借着昏暗的灯光，东厢房的窗户上透出了一道剪影。
那是一男一女。
男人强健，挺直腰背坐着，修长的大手放在膝上，他抬头看着屋顶，只能窥见一张侧颜。
女人纤细，扎着马尾，坐在其后，纤瘦单薄的身子微微朝着男人倾着，一双素手贴在男人的肩膀推揉着。
窥一斑而知豹，落一叶而知秋，只是一道剪影，便知这一男一女皆是一副好颜色。
顾一野看着屋顶的那只小蜘蛛已经织好了网，网上缠着一只小小的飞蛾，正在极力的挣扎着，蛛网弹性柔韧猎物一入，便难逃生。
他收回目光，回眸看着身后的阿秀，阿秀只把心思都放在青年受伤的肩膀，直到迟钝的感知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时，幽幽抬起眸子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遇上青年的灼灼目光。
阿秀呼吸一窒，她收回了放在顾一野肩膀上的双手，坐直了身子，垂眸道
“你这么看我做什么？”
“在想些事情”
顾一野低声说道，转过头去不再看阿秀，他低头，食指划拉着身下的竹席。
“什么事？”
阿秀抬眸，不解的问。
“在想，除了张妈妈和飞儿，阿秀对所有人都这么好，还是只对我这么好？”
阿秀摇摇头，不假思索道
“你和旁人不一样”
顾一野抿唇笑了笑，整个人的状态都轻松闲适极了。
“所以你只对我这样的好，却还不让我动别的心思？你可真是霸道呢…”
“你明知我从未那样想，小顾，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是厉害的很”
阿秀瞪着青年的背影，气的小胸脯起起伏伏。
“在我眼里，你是一个女人，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好，就是给了他希望”
阿秀一听，都给气笑了
“那敢情还是我的不是了？”
顾一野转过来，面对着阿秀，星眸尽是笑意
“对，就是你的不是，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，拒绝了我那么多次，还要把我赶回部队，我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，你得补偿我”
阿秀低头看着自己举到胸口的小拳头，抬眸看着顾一野
“我倒是挺想给你一拳的”
顾一野抬起左手揉着自己的右肩，挑眉，唇角上扬
“往这里打啊，打痛快了为止”
阿秀瞪着青年，半晌，错开眼无奈的笑笑
“小顾，没想到…你还挺无赖的”
阿秀以往印象里的小顾，虽然才20岁，可他经历了很多，除开第一次在部队见面时他一身的少年气，阳光又热情。
后来再见面他阴郁，沉默，压抑，他话少了，变得沉稳了，看着自己的眼睛总是带着淡淡的伤怀，他不再是那个初见时从眼底都带着笑的肆意少年了。
眼前这个青年挑眉笑得得意，耍着无赖的模样好似当年，好像这会是那个潇洒肆意，意气风发的少年能做出来的事情，他的笑意也是直达眼底的。
这样的小顾让她陌生极了，同时也为他暗中欢喜，她是真心的盼望着，小顾，能够走出伤痛，走向新生。
她只是不知，青年的这些不经意的转变，都是因为谁，或许连青年自己也不知道，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多了些开心，欢愉，尤其…是和阿秀在一起的时候。
只是这种转变是潜移默化的，是润物细无声的，在岁月的长河里一点点的积聚着，一点变成很多点，等发现时，它已经充盈了整个心脏，那是生命之源，动之…便活不了呢…
顾一野一脸认同的点着头，他笑道
“呐…作为对我幼小心灵的补偿，田里的活儿咱们两个干完了，往后几天只管晒一晒就好，你带我和飞儿去玩玩怎么样？”
“去哪里？”
“老山，还有你养蜂的地方，我记得你信里提到过，这边有一条河流，这会儿河里的鱼儿虾正肥，咱们可以抓鱼啊，带着飞儿感受一下童年，怎么样？”
阿秀听完顾一野的提议，微拧了下眉心，就听对面的青年继续说道
“你方才进门前可是答应了我的，不会拒绝我躲着我，怎么？这就反悔了？或者…这只你的缓兵之计？你在敷衍我？阿秀？”
阿秀神情一慌，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，这人…怎么猜到自己心里的想法了呢？她的确是这样想的，先答应小顾，让他把伤养好。人回了部队，她就不会和他书信来往了，他若不甘心的找过来，不开门就是，一次闭门羹，两次闭门羹，次数一多，他知道自己的决心，定然就不会来了。
“我没有”
她红着小脸，眼神躲闪底气不足的辩驳。
“呵”
换来青年一声轻笑。
阿秀咬着唇，耳尖红红的，垂眸都不敢看青年。
顾一野憋着笑，只道
“你说我耍无赖，你自己还是个小骗子呢，咱俩半斤对八两，彼此彼此”
阿秀抓起手边的纱巾丢在了顾一野的脑袋上
“你可快闭嘴吧”
他怎么这么能说？怎么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？怎么就能把没理说成真理？怎么就能把自己怼的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？他实在是太气人了。
顾一野抬手捂着脸上的纱巾，闷声道
“骗子”
“我不是”
她那是善意的谎言，阿秀心里想。
“那你和我去啊”
“去就去”
阿秀气呼呼的转身跑了出去，还不忘给顾一野带上了门。
土炕上，顾一野抖着肩膀，捂着纱巾闷闷的笑着，他觉得阿秀太好玩了，太逗了，太可爱了，那点儿小心思还在自己跟前显摆呢，真是…不自量力。
翌日清晨，顾一野神清气爽的走出东厢房，看着厨房门口倒水的阿秀，笑着走上前去
“阿秀，你的活络油真的很管用，我肩膀虽然还不舒服，可脚已经没事了”
阿秀看着顾一野刚才走过来，虽然走路姿势还有点别扭，但比昨天晚上要好很多，她点点头，心下算计着，等晚上再去老乡医家买两瓶去，效果真是神奇，价钱还不贵，小顾在部队容易受伤，走时可以带几瓶，顺带给高粱他们几人稍几个去。
顾一野这会儿可没猜到阿秀的心中所想，他若是猜到了，他只会在心底大声的反驳，活络油虽好但它不神奇，是他压根就没扭到啊…
“阿秀，你头上的伤好些了吗？”
他站在她的身边，低头看着她的小脑袋瓜，担忧的问。
阿秀想着昨天晚上，她跟着小顾进了东厢房，这人先把她按在土炕上，拿着活络油给她抹后脑勺的包，她想起身拒绝，被小顾一句话怼了过来
“半分钟前，你答应我的，不会拒绝我的好意”
阿秀无话可说，只握着拳头由着青年轻柔的给她擦着活络油。
阿秀脸色微红，摇摇头
“已经不疼了”
顾一野双手背在身后，微微欠身，看着阿秀笑道
“阿秀，你见过大熊猫吗？”
“画里见过”
她拎着水盆进了厨房，顾一野跟在身后。
“你现在就和大熊猫一样”
阿秀回头，不明所以的看着顾一野，就见这人指着他自己的眼睛画了一个圈
“你这儿…就和大熊猫一模一样”
阿秀一愣，反应过来顾一野是在笑话她的黑眼圈呢，板起小脸转过身去，拿起锋利的菜刀切着案板上的咸菜，她想了大半夜，终于发现自己对小顾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…他总有办法堵住你的路，让你无路可走。
究竟是他太聪明，还是自己太笨？
见她不理自己，顾一野只是笑
“你昨晚上失眠了吗？”
“…飞儿闹觉…”
“哦，是吗？”
阿秀哐的一声，菜刀剁进了案板里。
顾一野站起身抬手揉了揉右肩膀，飞快道
“阿秀…我先去洗漱”
吃早饭的时候，张妈妈抱着飞儿正喂他喝粥呢，秀儿和小顾面对面坐着，余光暼到小顾拿着一双公筷往秀儿的碗里夹了块炒鸡蛋时，手里拿着的勺子差点捅到飞儿的小鼻子里去，回过神来，一脸慈爱的笑了。
秀儿看了张妈妈一眼，张妈妈只顾低头喂着飞儿喝粥，余光偷偷看去
秀儿红着脸要拒绝，被小顾拿筷子轻轻压住了碗，说了句什么…
老婆子耳背，什么都听不到，好像从小顾的口型里看出了什么…什么扁子？辫子？
然后秀儿就一脸难色的把鸡蛋吃了，然后小顾就得意的笑了呀。
年轻人的世界好难懂，前两天还打的热火朝天呢，今儿就春风化雨了。
吃完饭，顾一野和阿秀收拾好厨房，就去了后院，后院养了几头猪，羊，还有十几只鸡鸭鹅。
阿秀每天早上都要喂猪食，顾一野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，头几次他过来就跟着阿秀一起喂猪羊鸡鸭鹅，清理猪圈。
阿秀哪里会让他干这些，是自己直接跳进了猪圈里沾了一身的脏臭，她无可奈何，才由着自己的。
干这活儿的时候，阿秀给他做了一个口巾，她自己也有一个，两个人只顾埋头干活也不交流，因为呼吸都是臭味。
等到了八点左右，两个人收拾妥了后院拉着就去了稻田，把收好的稻谷用平车拉去老山下边的青石板路上晾晒。
往年这事儿都是阿秀自己做的，麻绳拴在平车的俩个扶手上，然后往身上一绑，她不能把平车装满，因为没有那么大的力气，一趟趟下来，绳子把身上肩膀都磨出血，家里不富裕，她是想买头牛，可家里花钱的地方太多了，张妈妈的药费占了大头，一年下来她的口袋里也富裕不了什么。
今年这件事儿落在了小顾的身上，阿秀惦记他肩膀和脚上的伤，被青年板着脸驳回了。
麻绳套在他的身上，阿秀踮着脚在他的左肩上垫了一块厚实的垫子。
“你先拉几趟，然后换我来”
她温声说道。
“我几趟就给你拉完”
阿秀抬眸瞅着顾一野，摇摇头去了车后。
阿秀在平车身后推着，她看着平车上堆的满满当当小山一样高的稻谷，咬牙手下用力。
老山下边的青石板路不远不近，一趟趟下来，两个人都湿透了。
顾一野一直感受着身后的推力，这本来是爷们儿做的事情，以往却都让阿秀一个弱女子拉着平车去老山，最后一趟时，顾一野扯了肩膀上的垫子，麻绳勒进皮肉里，他的心口又疼又重。
乡里这会儿来来往往都是干着农活收稻谷的，看着顾一野和阿秀，昨天六月的动静闹得这么大，今儿早上听说这小战士又去了吴二狗家，这小战士昨儿对六月说的一番话是真爷们，他们看着两个人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善意。
最后一车稻谷瘫开在了青石板路上，顾一野寻了一颗大树，坐下双手撑在身后，胸口微微起伏着。
阿秀上前拿来一大瓶的蜂蜜绿豆汤递给了顾一野。
顾一野拍了拍身边
“坐”
阿秀余光看着周围的老乡，咬唇坐了下来。
顾一野拿过阿秀手里的瓶子，拧开
“你先喝”
阿秀呼出一口气，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黄橙橙的稻谷，她知道，今儿这一遭，她和小顾怕不是要彻底绑在一起了。
“我还有一个瓶子呢，已经喝了的，这是你的”
顾一野听了，拿起瓶子仰头咕咚咕咚的灌了半瓶，阿秀忍不住侧眸看去，他穿着一件跨栏背心，已经湿透了，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是密密的汗珠，咕咚咕咚的喝着水，喉结滚动，汗珠顺着下颌角滴下。
阿秀不知为何，脸上有些发烫，她错开眼低头看着地面发呆。
“阿秀，每年都是你自己对不对？”
“嗯”
“以后的每一年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，我都会请假过来”
阿秀眨了眨眼，不语。
顾一野也不计较，他冲着稻谷扬了扬下巴
“放在这里，会有人偷吗？”
“不会，不远处就是老支书家”
乡里人谁也不敢在老支书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儿。
“你累吗？”
他问，转头看着阿秀汗湿的发。
“还好”
今年有了他的帮忙，是她最轻松的一年了。
“那咱们履行昨天晚上的约定，带我去玩吧”
“…好…”
顾一野笑着站起身来，对着地上的阿秀伸出手去。
阿秀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大手，慢慢的抬起小手放了上去。
顾一野握住手心的小手，微一使力将地上的阿秀拉了起来。
一触即分，阿秀缩回手拍了拍身后裤子上的泥土，抬脚朝着平车走去。
顾一野看着阿秀红红的耳朵尖，抬手摸了摸后脑勺，脸上竟也有些几分不好意思。
他快步跟了上去
“阿秀，等等我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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